“叛逆大提琴家”朱亦兵:不要拼命拉琴,要拼命倾听

作者: 日期:2019-08-17 09:14:49

朱亦兵在排练

□大河报·大河客户端记者张丛博实习生武梦瑶文记者吴国强摄影

或许是因为言语和行动,总是不走寻常路,朱亦兵先生近年来多了个称呼——“最叛逆的大提琴家”。

即使你不是古典音乐爱好者,也可能会听过朱亦兵的琴音。他是电影《山楂树之恋》《金陵十三钗》《归来》《匆匆那年》等大提琴主题曲的演奏者。当然,对于那些关注娱乐明星的人,会说他是欧阳娜娜最爱的老师。

朱亦兵的经历可以通过这样一组数字介绍:8岁学琴,13岁出版第一张个人独奏唱片,17岁考取法国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,成为法国大师让·德隆的关门弟子,并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;他是中国大提琴界在国际重大比赛中获奖第一人,曾担任欧洲传统大型交响乐团之一瑞士巴塞尔交响乐团首席大提琴15年;38岁回国从事音乐教育,创办国内第一个大提琴重奏组合,在全国各地做了近600场公益演出,创办了“超级大提琴”音乐节……

8月14日,在郑州大提琴集训营举行的朱亦兵大师课暨音乐沙龙之后,朱亦兵接受了大河报·大河客户端记者的专访。

要一心多用一专心紧张就会出错

窗外是瓢泼大雨,屋内大提琴沉稳悠扬,这一天的午后,郑州东站附近的一家琴行里,因为著名大提琴家朱亦兵的到来,早早聚满了人。

交流会以沙龙的方式进行,朱亦兵与几位郑州的青年大提琴手重奏巴赫的曲目。他时而陶醉在音符里,时而幽默地点评几句,而几乎每次开口,都颠覆着人们习惯的认知——

“就是得分神,要一心多用,一专心紧张就会出错。”

“音乐是人的艺术,是活的,不是听命令训练的艺术,可以胡来,活在一起才能达到精准。”

“不要培养背谱的本事,这不是本事,看谱子拉琴的音乐家才是音乐家。熟能生巧,反而给弄糊了,音乐永远得动心。”

“不要拼命拉琴,要拼命倾听,音乐是倾听的艺术,人可以通过倾听让心静下来。”

“灵巧是假的,我们的心被锁死了,千万不要灵巧,要重新乖乖变笨,变笨了之后才会倾听。”

当搭档拉错后中断表达歉意时,朱亦兵却觉得有点遗憾,“其实刚才那样很好”。

谈到“倾听”时,他举例了自己关于“巴赫遇到太极”的猜想:如果三百多年前,巴赫遇到东方打太极拳的老人,可能就不作曲了,因为他发现这个星球上,有一个民族居然会创作没有声音的音乐。

不熟悉朱亦兵的听众,或多或少会感觉他有些叛逆,而仔细一想,几乎每一个观点背后都是辩证法的智慧。然而,在应该叛逆的青春期,朱亦兵却是在封闭的琴房中度过的。

朱亦兵出身音乐世家,父亲朱永宁是新中国第一代大提琴教育家,母亲王耀玲是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钢琴艺术指导,培养了几代中国音乐家。8岁那年,父亲将一把大提琴塞到了他的手里。

这次沙龙大提琴重奏的模式,是15年前朱亦兵回国后倡导的,在此之前很少能在国内见到几位大提琴手聚在一起重奏。回国之前,他经历了长达21年的海外艺术生涯。

能力不代表一个人的能量

出人意料的是,对一位音乐家的采访中,竟能听到量子力学、人工智能这样的词汇。

朱亦兵不否认自己内心更像是“理工男”,他一直对线条、比例、数字的东西感兴趣。在和科学研究者交流时,他就说过,其实音乐是人类发明的最原始的,也许是终极的人工智能。

艺术的感性与技术的理性,在朱亦兵看来是统一的,“生命本身就是由数字组成的,很多人觉得世界上很多东西是虚的,其实量子力学告诉你,情感当然是物质了”。

同时,朱亦兵又认为,艺术超脱了人们的量化思维,不是大小轻重,“音乐就是关于人生空间的一门学说,明明看不见、摸不着,但又是最让人有感触的”。

在他看来,科学是探索外在事物的一门学科,艺术则是探索内在世界的一种学科,而内在世界远比我们看到的宇宙都要宏大得多。

雨过天晴,窗外高楼工地

传来叮当声,琴房里的朱亦兵说:“音乐教给孩子们什么实际的本事了吗?将来盖大楼用得了吗?造高铁用得了吗?千万别这么说!音乐就是让一个人的思维放飞的,伟大的科学家都是敬畏艺术的。”

走过了许多城市,接触了各种艺术教育,朱亦兵仍然觉得教育理念比较贫乏,“艺术就像马拉松没有终点线,但是我们还是要跑,因为这是人生的一个方向、境界、追求,就像追求一片云彩一样。但我们的教育往往是告诉孩子,云彩你永远也够不着,别去够了。实际上,往往是看不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”。

“我们中国孩子的能力都非常强大,但是能力完全不代表一个人的能量。”朱亦兵说,一个人要有做梦的本事,可现在我们的孩子梦里是作业、考级,这怎么能好呢?所以教育应该给我们的下一代提供一个继续做梦的平台。

当天朱亦兵演奏用的是一把1770年的大提琴,和贝多芬同年出生。对他来说,这意味着艺术的传承。“这不是来讨好谁的,而是对艺术本身的尊重。你手中的手机、电脑过不了多久就会过时,但艺术一直能被传承下来,这就是艺术的生命力。”

活着就得有情怀地活着

茶歇间隙,朱亦兵主动提出要给大家拉上一曲,轻描淡写的一句“休息太累了,我拉琴的时候就是休息”,逗乐全场。

“汽车都是在车库里放坏的,人的生命就是能量体,消耗才是生命,活着就得努力活着,主动活着,有情怀地活着,甚至拼命地活着,消耗完了命就去了。”朱亦兵的工作节奏很快,第二天5点就要起床到下一个城市,再之后还有四场音乐会要排练,然后还要飞到荷兰参加音乐节。

在38岁回国之前,朱亦兵在瑞士的生活风平浪静,高额年薪,那时的安逸让他觉得活得像一个最起码60岁的人一样。于是,他有了改变的冲动,并付诸实施,他把瑞士的家打包成了249个箱子,举家回到了故乡北京,出任中央音乐学院大提琴专业教授和教研室主任。

回国之后,朱亦兵创办了国内第一个大提琴重奏组合,做了15年的公益演出,将舞台搬到工厂、校园、车间和农田,出行费用都是他自己承担。

有一次公益演出,得知台下观众中有聋哑学生群体,他特意坐到孩子们旁边拉大提琴。“他们能感受到乐器的振动,从孩子们的脸上能看到幸福,那一刹那,我们非常感动。”

50岁生日时,朱亦兵参照英国、德国和荷兰的大提琴狂欢节,在北京举办了一场热闹的“超级大提琴”音乐会。没有固定的座位,13场独奏、重奏和室内乐之间,穿插着12场大师讲座,观众可以从这里逛到那里,他管这叫“音乐庙会”。

朱亦兵将接受音乐熏陶的个体比喻为小蚯蚓,“小蚯蚓就是让土壤呼吸的生物,文化土壤的活力需要无数小蚯蚓们钻来钻去”。

回顾这些年的付出,朱亦兵有无奈,“虽然有进步,但是从宏观上来看依然微小,我们每个人的力量都有限”,但也无悔,“我做了我想做的,开心过了”。